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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段異鄉人午夜愁苦的日子裡,能遇見一隻貓,

或者說,成為一隻貓施捨安慰的對象,
並且曾經擁有牠執意的撒嬌以及甜蜜的破壞行為,
是上帝賜與我出乎意料的莫大恩典。


喜歡貓的故事就從ㄧ隻叫做奇異果的貓開始。


第一次養貓的經驗發生在巴黎,我相信kiwi不是無端地出現在我的生命裡。
 

朋友Kebin借住在友人家,那是一個雅致的巴黎小套房,有一個小型開放式廚房和小吧台。在那小小的套房中他還必須與一隻貓小姐當室友。Kebin把貓兒飼養在套房的廁所裡,他大概是不知道如何與貓小姐相處,只好把牠關在有閣樓風景的廁所裡頭。而我呢,不知打哪來的興致,初至巴黎生活仍在摸索當中,生活開銷還得緊慎小心,當時竟然提出可以暫時照顧貓,直到主人回來為止的建議。就這樣,貓小姐成為聖米歇爾大道小閣樓的座上佳賓。


我  開  始  養  貓 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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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著牠身上披著ㄧ副棕灰色的毛髮,我把貓小姐取名叫kiwi(奇異果)。kiwi是一隻美國短毛貓,生性非常膽小。


我的住處位於拉丁區的聖米歇爾大道(Boulevard Saint-Michel)上,樓下住的是一些布爾喬亞族與中高收入戶,我則是這些人的房客,窩在大樓頂端的小閣樓裡。巴黎的閣樓房是出了名的包羅萬象,有的都可以晉身世界金氏紀錄了,不是窄小到只能放下一張床,不然就是寬敞到可以停下一架飛機,而房間高度只能給哈比人住。和這些充其量只能當作倉庫的閣樓相比,我的小閣樓顯得正常而且人性化,而且我很肯定就算連綠巨人浩克都能進的了我家門。


一堵牆分開了小閣樓的廚房及臥室,臥室裡附鑿在牆上的書架空間足夠我放滿所有的書,還有多餘的層板給kiwi玩躲貓貓。廚房有簡單的烹調設備與一塊只能容納一個人的淋浴空間。傾斜的屋頂上開了一個天窗,kiwi經常坐在窗戶的邊緣,一副渴望爬出去卻又害怕的模樣。其實我倒希望牠能有爬上屋頂的自由,這麼ㄧ來牠就能看看巴黎屋簷上的風景,牠會發現我們的住處對面就是林木蔥郁的盧森堡公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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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iwi始終不敢爬出閣樓窗外,只有靜靜地坐在窗緣

來到我的住處,kiwi的活動空間比窩在小廁所裡大多了,但充其量只是從火星移到了木星而已,有如整個宇宙那麼大的巴黎,對kiwi來說恐怕只是個幻想。如果牠生活在外省,或許還有機會在花園裡曬太陽,在圍籬上蹦蹦跳跳,穿過籬笆的洞追捕老鼠等等,不過牠現在只能在拉丁區聖米歇爾大道上的小閣樓裡曬曬太陽,用爪子抓抓地毯。事實上,要在巴黎看到走失的貓咪有如大海撈針,巴黎人都很喜歡貓,在路上看到野貓的話,他們會把牠當成黃金一樣地撿回家。所以每一隻巴黎的貓幾乎都住在火星,而不是住在宇宙中。

我給kiwi的bonus就是偶爾讓牠溜出小閣樓,在門外的走廊上走走。通常牠會趁我去走廊使用廁所的這段空檔,悄悄地到走廊上探險。(聖米歇爾大道小閣樓的缺點就是必須與其他人共用廁所。幸好其他人剛剛好只有我一個。)
乏善可陳的走廊上並沒有甚麼值得冒險的事,牠唯一的樂趣,便是走到轉角處,那兒有透明的天窗,白天日光會曬進來,以便滋養天窗下的綠色盆栽;天色漸暗時,kiwi就在微弱的月光下,悉悉簌簌地穿梭在盆栽當中,嗅嗅盆栽們的氣味,選擇合適的食用植物。這個時候我不會打擾牠,等到牠心滿意足停止時,我才會輕輕呼喚牠回家了。

我畫畫的時候,牠就在一旁打盹,雙手隨意地放著,尾巴無聲無息地搖擺。月光下,聖米歇爾大道小閣樓裡透進一縷月光,電視裡播放星光學院選拔節目(Star Académie),"Je t'aime"的音樂悠悠揚揚地飄蕩在閣樓裡,kiwi時不時地過來摩搓我的小腿,輕柔地喵叫幾聲,直到我輕撫牠的頭,牠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屬於牠的小角落。

清晨,我還在溫暖的被窩中賴著床時,kiwi已經起床梳理好自己的皮毛,隻身坐在桌子上。當我與牠目光相遇的時候,牠是那麼堅定而安靜。直挺挺的坐姿就像個恬靜優雅的女公爵。牠總是重複地做著某些事情-譬如說全身的清潔工作,兩頰、腳掌、脖子、肩膀,每一個部份都細心呵護著。譬如說蜷縮在陽光底下曬太陽,舒服時舔舔嘴邊的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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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複,就是牠信仰的真理。沒有其他的事情比這些真理重要。
我在這個毛小孩的身上看見活在當下的滋味,每一次的重複都意味著新的一次。

住進了閣樓小房之後,我給自己買了一束滿天星還有幾隻玫瑰妝點室內,小閣樓充滿著馨香之氣。kiwi喜歡在屋裡跳呀跳的,儘管只有十五平方公尺大的套房,對牠來說已經足夠施展登高攀爬的能力。有ㄧ回牠像正在享用大餐似地吃起我的玫瑰花,一付氣定神閒又理直氣壯。美麗的玫瑰花成了貓兒的盤中飧 ,我著實愣了一下,被這貓兒的舉止行為嚇了一跳,有些生氣卻也覺得新鮮逗趣。

 

貓兒的許多習性都絕妙無比又令人頭痛,比方說kiwi會在口渴時跳上廚房的洗手台,大剌剌喝起水龍頭的水滴,這時我就會像氣急敗壞的老媽子揚聲作勢趕牠離開,對於牠如此毫無自制能力的行為,只能生氣又好笑。

(明明都有為牠預備水盤呀?)

冬日無情的來到小閣樓裡,冷風透著窗戶颼颼地吹,溫度持續降低。由於我節儉成性,為了節省電費,電暖氣被晾在一旁當成裝飾品,整個冬天就靠著意志力與低溫搏鬥。我跟kiwi在寒冷的日子各據ㄧ角,獨自尋找溫暖,有時太冷了就讓牠枕著我的肚子睡覺,互相依偎著彼此的體溫,牠滿足地呼嚕呼嚕作響。有一兩次早晨,我在睡夢中緩緩起身,冷不防的發現牠竟聞風不動地躺在頭頂上方,徹夜與我為枕。

(明明都有為牠預備小床呀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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貓兒就是這樣教人啼笑皆非,古靈精怪的行為,逼得我縱使生氣的握起拳頭,卻止不住噗嗤一笑的衝動,總是心軟。

 

我倆相依偎的日子從巴黎翩然起舞的仲夏夜一直到黯然蕭瑟的冬天。

沒有動過結紮手術的kiwi是一隻成年會發情的母貓,發情的日子成為那段我與kiwi共居的難忘經驗。

萬籟無聲的夜裡,kiwi會大唱『愛的詩句』,喵嗚~喵嗚~雖算不上脫繮的野馬,但是喵叫聲迴盪在小閣樓裡,不僅牠孤枕難眠,我更是無法入睡。『或許我應該讓牠去盧森堡公園走走!』但一想到kiwi可能一去不復返,這個念頭還是作罷。為了挽救我的睡眠,只好將閣樓拱手讓給貓小姐住,而自己則是借睡在附近朋友家中,如此渡過好幾個夜晚。友人笑我未免太小題大做,放著小房間不睡,交了房租卻讓小貓獨守空閨。然而當下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,我只得以“愚蠢的愛的犧牲”-讓出小閣樓來撐過那段時日。

kiwi的叫聲從一開始的呼喚聲,逐漸變成略帶責備的聲音,大概是責備我的無能為力。後來雖然在藥局買了藥幫助kiwi減輕發情症狀,然而我的粗心竟不知讓kiwi過了多少獨自難熬的夜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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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對小貓的愧疚還不只一次。有一回我計畫要出門旅行,請友人幫忙照顧貓咪幾天。那夜,友人前來帶走kiwi,在門口等待了多時,而我始終就是喚不動躲進床底下的kiwi。牠撕牙咧嘴地防衛著自己,尖銳的爪子還劃破了我試圖要抓住牠的手臂。kiwi或許早已察覺會被陌生人帶走,那種跼促不安勾起了牠先前流離失所的記憶,任憑怎麼連哄帶騙就是無法使牠走出床緣。後來是怎麼成功地讓牠去到友人家中,我已經不復記憶。只是當下為著kiwi百般不願意離開的舉動感到不捨,畢竟我們之間已經培養出生活的默契,我的短暫出走好像背叛了牠的信任。

kiwi在我決定搬離拉丁區,並且與友人同住的原因下回到了原主人的身邊。據說之後還輾轉送給了另ㄧ位台灣留學生飼養。

 

在那之後,我經常想起牠。

常常自以為我是那個給予的人,事情的真相卻是,在我熬夜畫畫,不想挪出時間陪貓咪玩耍、清理貓砂、撫摸kiwi柔順的毛髮,幾乎把情趣趕出我的生活時,kiwi卻毫不吝嗇地分享牠溫暖的觸摸,提醒我牠隨時都在。在我獨自夜歸,感受不到有人為我留ㄧ盞燈的溫情時,kiwi出現在打開門的霎那,瞇著眼睛,睡眼惺忪地告訴我,牠等候著我回家。

紐西蘭的專欄作家海倫.布朗 (Helen Brown)說『貓咪不會前往受邀的地方,而是出現在自己被需要的所在。』

我想,那段異鄉人午夜愁苦的日子裡,能遇見一隻貓,或者說,成為一隻貓施捨安慰的對象,並且曾經擁有牠執意的撒嬌以及甜蜜的破壞行為,是上帝賜與我出乎意料的莫大恩典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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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為《一個人學會的法式溫柔》- Verna留法回憶錄系列文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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